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点击数:771 时间:2022-04-14 18:36 来源:广西民族大学
1998年我硕士毕业来到广西民族学院历史与档案系工作的时候,系里研究太平天国运动史很有名气的三老——彭大雍、朱哲芳、唐增烈教授,只有唐老师还在岗位上。前系主任朱哲芳教授在一年多前仙逝;革命前辈彭大雍教授已经离休,后来听说身体不好住进了医院,直至去世。无缘得见贤者,憾何如之!
1990年历史系主任朱哲芳教授(前排右一)带领学生到桂平开展社会实践活动
唐增烈老师和我硕士导师李桂芝教授是前后年级的师兄妹,我来之前,导师就交代清楚,让我一定要登门拜访。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南宁火热六月的那一天晚上,在学校浓阴遮月的一坡教授楼,唐增烈老师家里,我第一次品尝到了苦瓜酿、瓜花酿和辣椒酿,都是唐师母王启慧老师的杰作,味道非常不错,让我惊奇的是瓜花和苦瓜都能像饺子那样包肉。那天晚上具体聊了什么我已经忘记,但是永远记得他们对刚刚来到广西的我嘘寒问暖,令我非常感动。
1995年历史系合影(前二排左四为唐增烈教授,左五为朱哲芳教授)
唐增烈老师时任系党总支书记,工作繁忙,但对我总是关爱有加,尤其耳提面命,给我今后的教学科研成长方向提过不少建议,思之暖心。他个头不高,声音不大,但是斯文中透着原则和力量。他说话和讲课都非常有条理。给我印象深刻的仍然是他喜欢讲研究太平天国运动的心得,总说文章是改出来的,最好请认真的同行帮着改。1999年唐增烈老师退休,已经患上帕金森症,此后逐渐严重。我多次在校园见到他,师母王老师总是陪伴着,慢慢行走,我没事总要陪他走上一程,唠唠家常,谈谈母校和历史。可叹我那时年轻不懂事,也怕麻烦,就很少去他家了。再后来唐增烈老师病重住院,在2015年春天去世。开追悼会的那天是个连绵春雨后的大回南天,处处潮湿阴郁,恰如我的心情。在唐增烈老师病重期间没有前往探视,实在是一生的遗憾,因为他一直把我当做自己的学生看待。我写诗悼念:“先生壮志出全州,燕北岭南几度游。近代典中研史事,相思湖畔展鸿猷。春蚕到老丝难尽,蜡炬成灰泪未休。苦雨连绵邕水咽,贤人已逝总留愁。”
刚入职的那几年我课不多,也还不重视科研,所以比较清闲。总想着自己今后的研究要转到中国南方和广西地方民族历史方面来,觉得必须先读一读广西历代方志,因此有空的时候我总喜欢往学校图书馆古籍库去。在这里经常见到早已离休的秦慰俭老师,他是大名鼎鼎的秦晖教授的父亲。他的家乡广西龙胜各族自治县,与我的家乡湖南城步苗族自治县山水相连。我每次回家都要经过龙胜,所以一听到“龙胜”一词就有亲切感。秦慰俭老师问我哪里人,我自报家门,他非常热情,亲切地问我工作生活境况。秦慰俭老师讲授过历史文献学和广西地方史,很有学问。后来我才知道他青年时代曾是广西师大的学生领袖,解放战争期间在桂林积极参加被称为解放战争“第二条战线”的“反饥饿反内战反压迫”民主运动。但是我见到的是晚年的他,瘦高平和,俭朴无华,手抖得厉害,不过仍然非常健谈,一口乡音,洪亮苍劲,很善于与人沟通。后来我听过秦晖先生的讲座,声音气势很像他父亲。秦慰俭老师住院多年,大家去看望他,他都感到不安,生怕耽误大家的时间。2013年秦老去世,遗体告别仪式也很简单,一如他一生的俭朴。
系里还有一位有名的龙胜人陈衣教授,生于1924年。我刚来时他早已离休。他是广西民族学院历史专业的创建者之一,也是革命老人,1944年参加过龙胜抗日政工队,1948年参加中共外围组织爱国民主青年会,1949年参加创建龙胜北区游击队。陈衣教授不认识我,我作为晚晚辈也无由前去请教,不过多次在校园里见到他,温文尔雅,其貌不扬,谁能想得到他当年的叱咤风云啊。我每次看到陈教授就觉得很亲切。陈衣教授对侗族历史文化很有研究,我读过他的文章,感觉既有历史功底又有现实关怀,很受教益。
当年历档系世界史教研室还有一位离休老教授尹曲老师,生于1921年,柳州人,很早就加入中国民主同盟(后来又加入了中国共产党)——我记得秦慰俭教授也是民盟盟员,我自己入职后不久也成为了民盟盟员,我们历史系还有不少盟员,这似乎也是有历史传承的。尹曲老师有非常传奇的家庭,一门四兄弟,大哥是商人,二哥是国民党人,三哥是共产党人,在香港从事地下党工作,尹曲老师曾帮助三哥及三哥地下党的同志进行过革命工作。他主攻欧洲史,在《历史研究》上发表过文章,1984年左右才从吉林大学历史系调回我们系,也算是落叶归根吧。历档系还在三坡平房的时候,他偶尔还来看看,我因此在系里还见过他几次,身材比较高大,朴素慈祥。2000年历档系拆分后再也没有见他来过新地方,但是在校园有时候还能见到。他于2006年去世,我因在外读博没有参加追悼会。他的女儿尹虹教授,也主攻欧洲史,真正是继承家学,最初也在历档系,博士毕业后去了华南师大历史系,现在应该也退休了,她为人豪爽热情,有柳州辣妹子的风范,曾在《历史研究》和《世界历史》发表过几篇重量级文章,很有影响。
世界史教研室另一位严志钰教授,现在能记起他的人应该不多。他是浙江人,早年支边来到广西,曾在广西某中学任教,1980年代中期才来到广西民院。他通晓俄文,主攻俄国史,对中外比较研究很有心得,我记得他做过康熙帝与彼得大帝的比较研究,很有深度。他高大帅气,头发花白,为人谦逊正直,有江南秀才风度。他身体不好很少运动,但是为了集体荣誉,经常参加我们的气排球比赛训练,训后偶尔还跟我们这些小年轻去吃个饭。他很体贴人,见到我们这些后学,总爱用他温软好听的略带吴音的普通话聊聊天,聊的主题,几乎永远只有两个,一是过得怎么样,二是读了什么书。他去世的时候才60多岁,令人伤感不已。
那些年在校园见到的老人还真不少,这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幸运之处,还有缘见到这些经历过天翻地覆时代的老人和老学者。就像我在中央民族大学读书的那些年,还能偶尔或经常在校园见到费孝通先生、林耀华先生、马学良先生、王钟翰先生、宋蜀华先生等等,听过他们的讲课讲座或者硕士博士论文答辩会上的发言,那真的是受益终生。虽然不好贸然前去打扰,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满足,看见他们安然地慢慢散步,或者和人交谈,就能够感受到一股文气,令人肃然起敬。
研究东南亚民族史的范宏贵教授和研究瑶族历史文化的张有隽教授,同样是我入校以来经常在相思湖畔散步时见到的。范宏贵教授是越南归侨,祖籍广西龙州,在云南长大。他参加过1950年代的民族调查和民族识别工作,在越南历史文化、壮傣民族和东南亚民族渊源等研究方面卓有成就,为学界所共知。稍加接触,我们后辈就能感受到他的博学、谦和、宽容以及乐于扶助后学,从不见他发过脾气,也不见他争名争利。范宏贵教授于2016年与世长辞,享年82岁,留给我们丰富的精神财富和无限哀思。
范宏贵教授(1934-2016)
张有隽教授则有点脾气,为人严肃,不苟言笑,不过学问真的不错,他对瑶族历史文化和仪式的研究很有创见,在1980年代那是执牛耳者,在国际上都很有名。我第一次见他,是1998年我借住在八坡一栋李远龙兄的单间里,张有隽教授操着桂柳话吩咐远龙兄做什么事情。远龙兄是他的首届硕士生,那时候广西民族学院还没有硕士点,是挂在云南大学招生的。一见面我就见识到了张有隽教授的大嗓门和气势。他退休后经常坐在学校东门,青衫布鞋,和门卫聊天,远远就能够感受到他的落寞和无奈,一点都看不出是一位做过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、自治区政协常委的资深教授。2014年他溘然长逝,真正是身无长物,只留下一室书籍。
张有隽教授(1939-2014)
最后想写一下秦红增教授。他是社会学和民族学的学科带头人,长期担任《广西民族大学学报(哲学社会科学版)》的执行主编,为我校的学科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。他被公认为是《广西民族大学学报(哲学社会科学版)》最重要的打造者之一。在他任编辑和执行主编之后,学报的名气蒸蒸日上,以致学界有人说“广西师大不如师大出版社有名,广西民大不如民大学报有名”。他并不是历史学者,但是他做乡村研究,且攻读博士学位时师从中山大学周大鸣教授,从而与历史人类学者和“华南学派”走得很近。在他的主持下,学报设有“历史人类学”专栏,所刊发的文章我觉得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。红增教授的豪爽和义气是有名的,对我也很关照,怎不叫人感动!他2021年5月英年早逝,惊闻噩耗,悲痛不已。我当时就写了一首悼诗表达自己的伤感:“陕西有士唤红增,南岭秦川文脉承。八桂名师温讲席,百强学报聚高朋。有情青眼曾垂我,无尽丹心且蕴膺。今日谪仙乘鹤去,哀思点点语还凝。”
历史学专业是我校最早的本科专业之一,与政治学、民族学、档案学几经分合,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血缘关系,几代学人薪火相传,敬业、坚守、厚重和乐于扶持后辈,是大家共同的特点。我们回顾曾经辉煌的时代,更乐见今后更大的发展,以更好更强的局面来传承逝者的精神,是我们的责任,也是我写下以上文字的动力。(编辑:兰利玲 校对:杨力华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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